万调天楼

【景彦36h/夏日狂想曲】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定风波》 番外

上一棒@终焉渡 

下一棒@彦清 


  

  

锦瑟师父回来的时候已经立夏了。

仙舟的大街小巷的冰柜从仓库里拉了出来,苏打豆汁都加上了冰——但是师父只喝去冰,生怕商家占到便宜。

夏天的练武场连沙都是烫的,烫着脚底板,青镞来找她,面色憔悴。

“小骁卫,你师父回来了。”

青镞牵着锦瑟来到流云渡,空地上摆放着一具黑色的棺椁,她颤颤巍巍地拖着脚步到棺前一看,彦卿悄无声息地躺在里面,眼眸处裹着黑色的锦带,更过衣了,不是重甲是青白色的便衣,双手合胸前压着一把断剑……

“师父!”

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流云渡回荡,云骑陈列于旁,一并低下头默哀。

停云把她的头抱在胸前,轻揉她毛茸茸,“好孩子,别哭了,哭得姐姐心都乱了……”

她趴在棺椁旁边去拉彦卿的手,入手冷硬,一边哭一边问,你不是罗浮剑首吗?你不是武艺之尊吗?你不是战无不胜吗?为什么这次没有回来?

“这是假的吗?”

符玄在她身边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啊 ,别问出这些话。收拾收拾,让你师父干干净净地走吧。”

“他身边没别人了。”

 

彦卿捡到锦瑟的时候身边也没别人。

他再等个几百年不结婚也许还能等个仙舟福利政策抱个娃来养。

但是他在战场上遇到锦瑟,小小的白毛团子,窝在尸体底下瑟瑟发抖。

彦卿想把她抱出来,可是那云骑浑身铁甲未卸血气未消,头盔透着一股子杀气,锦瑟尖叫着往后面缩。

“别害怕,别害怕……”彦卿的声音清亮,他缓缓地取下头盔,细软的金发披散下来,“我是来救你的。”

锦瑟抽抽搭搭地看着他脸上三道暗红的伤疤,哇地哭得更大声了。

彦卿:“……”

她被彦卿抱回罗浮,裹在披风里,两个人满身都是脏兮兮的血污。

符玄把她拎到浴缸里洗干净,全身检查了一遍感慨一句小丫头命真硬,什么也没伤着。

白露一面给彦卿脱臼的手臂正骨一面道,“你收个小狐狸当徒弟?”

“她长得像我师祖和她狐狸战友犯的一个错误……”彦卿故作深沉地抽了一口烟,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咳咳咳,这是什么?”

白露:“艾灸。你装什么逼,你师父都不抽烟。”

彦卿:“我学的才不是他……”

青雀抱着手在旁边笑,“我以为你收她,是因为她姓景。”

“她姓锦——你是四川人吗?”

“我是罗浮人?”

“好了。”符玄拎着她后颈提出来,松松垮垮穿着彦卿小时候的衣服,“现在去看看你师父。”

锦瑟有些胆怯地走向彦卿,他像是个男人又像是个少年,脸上的伤疤那么可怖凶悍,却又姿容端丽眼瞳温软。

彦卿开口了,我叫彦卿,但是你要叫我师父,明白吗?……或者叫剑首大人也可以的啊!我知道你害怕我,但这也没有办法……

彦卿淡然地抽了一口艾灸,“你不跟着我跟谁呢?”

锦瑟:“……呜呜呜哇哇哇!”

彦卿无助地看向符玄,“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符玄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家里人都死绝了。”

 

他们都说彦卿该活得再久一点,再久一点。活到景元那个年纪怕是有点难,但是至少也还有个几百年的光景。

彦卿至少也得捱到锦瑟成年再走吧。

素裳送彦卿回了罗浮,把故事讲给了锦瑟听

就像景元讲述的那样,景元和彦卿见面先是一顿切磋看看徒弟有没有武艺生疏再到抱头痛哭追忆往事。

说着素裳还抹抹眼泪,“太令人感动了!”

锦瑟头也没梳脸也没洗,白色的卷毛乱糟糟,木木地摆弄着长命锁上的旧红绳,声音暗哑,“他撒谎……”

“啊?”

锦瑟又不说话了。

素裳摸她头发,“你是十四了,该懂点事了。彦卿不想看着你这样——走吧,我们去打一架,散散心。”

她恍恍惚惚跟着素裳来了校场,素裳去拿重剑和阵刀留着她一个人。

锦瑟低着头用靴子尖尖在沙地上画画,一横,一竖,一个圆弧,她慢慢画出了一个小燕子的模样。

“你听说了吗?剑首大人走了。”

锦瑟脚尖停在原地,她回头看,那是两个新兵。

“还剑首大人呢……他叛逃仙舟后就不是剑首了!”

“嗐,元帅听了将军的求情,撤了通缉……唉,大抵是他们是觉得死者为大吧——他死得不算善终。”

“切,什么死者为大?你听说了吗?剑首被将军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还有口气的。将军说要救,龙女大人说手都冷了怎么救得回来呢?只不过听人说他断气前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

“是景元将军。”

“嘶,果然像传言那样吗?他们之间的关系……恶心死了。”

“是啊,我也瞧不上他。”

靴子的尖尖咔陷进了沙里。

当素裳拿着武器回来时,看着锦瑟还在用脚画圈圈,旁边堆着两个鼻青脸肿的云骑。

“……已经打完了?”

 

她还是认了彦卿当师父。

符玄说的对,她家里人都死绝了。

但是她还有另一句话说得也对,“彦卿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一个小姑娘?”

那个同样有一头乱糟糟的白毛的师祖把他宠了十八年,所以彦卿的生活技能真的不怎么样。

锦瑟有时一回屋没看见人,抬头,彦卿坐在梁上。

“……师父?”

彦卿说,“你不要惊慌,我只是因为没有找到那只突然出现的老鼠所以才……”

锦瑟翻了翻床底,拎着灰鼠的尾巴,把不断挣扎的小动物给彦卿看,“这个吗?”

彦卿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在梁上立起来,“拿出去!拿出去!”

锦瑟看了那只小老鼠一眼,张开嘴嗷呜一口把它吞了。

咚,彦卿从梁上落了下来。

有人说她像她师祖,聪明。非要说她的的确确不像彦卿小时候那样拥有惊人的天赋,但是彦卿下棋还真下不过她。

锦瑟很喜欢这个评价,她也想当将军。

狐人很少加入云骑,她倒不喜欢开星槎,或是说,难得有一个梦,像是彦卿儿时想要成为剑首一般。

“你师祖?”彦卿拿剑的手抖了抖,回眸看向她,“谁说的?”

锦瑟也不言语,继续拿着刀打了一下彦卿的剑,嘴里念念有词,“身为云骑,不可令武备脱身,形体涣散。”

彦卿看到她这个样子哑然失笑,“你练了一万下吗?”

“……没有。”

“那还不快去练,想这些有什么用……”彦卿顿了顿,“算了,别练了——你差的不是这个。”

“你看看我的疤,你看到了什么?”

锦瑟凑到他面前仔细观察,“我觉得……砍师父你的人有很重的杀气,他想要置你于死地。”

“根本没有留情!”

彦卿默默地把袖口折下来遮住那一片抓痕,“我让你看的是我七岁和猫打架的疤不是我脸上的疤。”

锦瑟:“我冒犯你了吗师父?”

彦卿:“这倒没有。但是这三道疤是你师祖砍的。”

他笑了,脸上的伤疤像蛇一样蜿蜒扭曲,忽然翻身就是极快的一剑。

凌厉的剑气把柳树掀得东倒西歪,当锦瑟回过神来,地面上出现一道峡谷般的沟壑,示意着这一剑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这一剑你看到了什么?”

“师父……很恨。”

“是。”彦卿收剑归鞘,入目一片寒光,“我恨这一剑没斩在他身上……”

我恨他连命都不归我。

 

“师祖和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锦瑟洗掉了身上的灰尘泥污,坐在床边问道

青雀替她擦头发,“什么关系?师徒关系啊。”

符玄在青雀脑袋上弹了一下,凑到她面前温柔地牵起她的手,“都是爱。就像你爱你师父一样,彦卿也爱着他的师父,只是,有一点点不一样……”

青雀说,“别听将军瞎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都一样,彦卿特别爱你,他单身了三百年你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符玄哼了一声,不再多说。

锦瑟把那几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嚼烂,“他爱我吗?他爱我吗?他如果爱我为什么要丢下我?”

青雀有些着急道,“那是因为彦卿他……”

符玄拍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你准备准备参加你师父的葬礼吧,元帅也是要来的。”

她欲要离去,衣襟却被小小地牵动了一下。

少女低着头说,“将军,我一直都明白……师父他是最重情的人,他肯定爱着我……”

“可为什么我还是恨他把我丢下?”

 

彦卿想了景元三百年,也不如说他恨了景元三百年。

“人就是这样。如果你每天给他一颗糖,忽然不给了,他就会恨你,如果你每天给他一棍子,有一天不给了,他会喜欢你。”

锦瑟第一次和彦卿从战场上回来,说自己要喝酒。

彦卿:“怎么办?这个年纪喝酒不好吧?”

白露:“让她喝!把她灌得不省人事她就知道酒精的厉害了!”

彦卿:“好主意!”

半个时辰后,彦卿趴在桌上人事不省,锦瑟嗷嗷扯着他的头发,“老货!继续起来喝!”

彦卿:“……”

他马尾都快被锦瑟扯掉了,吭哧吭哧爬起来,一抬头,眼眶都红了。

“刃先生在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来仙舟让我吃了点苦头。可是他带了我三年,我至今念着他的好。将军养了我十八年……可是我还是很恨……”彦卿捂住额头,脸熏得微红,“我恨什么呢?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知道他走了……我甚至可能送他最后一程……”

他总是在想,如果将军没有托付刃照看他三年,在他最疼痛的时候,那么他熬不过这三百年。

如果没有将军流云渡口的相见,那么,也不会有彦卿这个人的出现。

可是好恨,还是好恨……

或许他该早些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但是早和万又有什么区别呢?

三百岁和一千岁,都是殊途同归。

元帅在上次会谈才夸过他沉稳,这次会谈他直接大闹一场。

彦卿问她,为什么不与毁灭大君一战?

元帅说,时机未到。

彦卿说,交给我!彦卿定能取她项上人头!

元帅说,不行,不要莽撞——这是陷阱。

彦卿说,我没有莽撞!交给我吧!这是将军的战约,将军不在了就由我来完成!求求你了元帅,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求求你了……

元帅说,彦卿,你入魔阴身了。

他恍然回过神,身边云骑的刀刃环绕,符玄焦急地冲他喊,“彦卿,收剑!彦卿,收剑!”

他茫然地看向自己手上的剑,黑气环绕而上搂住了他的臂膀。

就像是难以言喻的恐惧,愤怒,不甘包裹住他。

“不,不……”剑哐当掉在地上,彦卿单膝跪地隔着头盔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不,现在还不行!我还有事情没做!我徒弟才十四岁!不行!”

黑气越来越浓厚地包裹住他,元帅疲惫地叹了口气,“押到十王司吧。”

彦卿还是跪在地上喃喃自语,亦如三百年前那个无助的少年。

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徒弟只有十四岁……

 

所有葬礼都一样,没什么分别。

他师父的棺椁盖上后就再也没打开过。

青雀递给锦瑟一把唢呐,“吹吧,这把唢呐可不一般。”

锦瑟问,“怎么?我师父出生的时候也吹的这个?”

青雀说,“笑话!你师祖的师父出生的时候就吹的这个!”

锦瑟:“……”

“……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这是箫,收拾收拾应该是你师父留给你的东西。”青雀垂下眼眸,“别想了,彦卿他……”

“你师父他很爱你。”元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手拍上她的肩膀,“都不必行礼了。”

元帅掂起那把箫,手指拂过上面已经因为岁月变得轻浅的刻字,低声念道,“明月孤舟尺八箫,弄箫男儿名逍遥。”

她抬头清浅一笑,出了口气,“锦瑟,你师父从没有背叛仙舟。他只是做出来抉择来保护你和——”

“生命最后的尊严。”

锦瑟眼眶湿了,她手有些打颤地接过那把箫。

彦卿过去吹箫并不好,他下意识地把箫横在嘴边,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嘴里念念有词,“横吹笛子竖吹箫,横吹笛子竖吹箫……”

彦卿只会吹一首曲子,在锦瑟小时候哄她睡觉,前调幽静宁静,后调沉缓,慢慢陪她进入梦乡。

锦瑟迷迷糊糊地攥着他的手指问,“这是什么曲子?”

在神策府的夏夜,那轮圆月与现在并无分别,师父温柔地坐在她床边。

“空山忆故人。”

 

“我不恨将军了。”

元帅隔着十王司的玻璃默默地看着彦卿坐在角落,双目上锦带未撤。

“要见你徒弟吗?”元帅说,“好歹告个别吧。”

彦卿摇摇头,“不。”

他站起身来,卸了重甲使他看起来单薄纤瘦了许多,“我现在……才真正明白将军的心。或者说,当你想保护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得不这么做。”彦卿说,“元帅,我徒弟才十四,你别让她知道。”

“你别哭了——都三百多岁了。”

“啊,我哭了吗?”彦卿有些茫然地摸到锦带湿润的一片,“……我只是有点难过而已,我真的很想将军。我好像,什么也没有为他做,他看到我肯定会失望对不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彦卿。”元帅把手放在玻璃上,“你多看看你拥有的,少看看你失去的,罗浮剑首——没有人对你失望。”

“只有我。”彦卿说,“只有我还有执念,可是我连这个都放下了,我对将军的念想是不是也散了?”

元帅沉默不语。

彦卿说,“元帅,让我走吧,我不想让将军的罗浮受到一点一滴的伤害。是你带彦卿来的罗浮,那么在最后,也请你送我出去吧!”

元帅看着泪水打湿了脸上暗红的伤疤,“你可真是被景元误了终身。”

“彦卿心甘情愿,何来误终身?”

彦卿是将军的剑,将军是他的鞘。鞘是约束,亦是归家。

他说得对,是她带彦卿来的罗浮,把那只手交到景元手上,在那个入目春风的年岁,十八年暧昧不清的旧时光……元帅望着座舰离开天界门,在仙舟的大气划过一道白痕,一点一点消失在远方。

最后也该由她送他奔赴自己的结局。

一杯酒半杯入口,半杯泼地,千年恩怨百年愁,最终都是覆水难收。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罗浮无故人。

 

彦卿头七的时候,锦瑟在灵堂守夜,就她一人。

祠堂外风移影动,夏夜的风温柔地吹拂在她身边。

她跪了一会儿,兀自站起来,躺在了彦卿的棺椁上似乎这样就还能感受到师父的温度。

锦瑟拿着长命锁,指腹轻请搓过旧红绳,把线头搓散,不知不觉就靠着棺材睡了过去。

风吹来,烛火摇晃。

“怎么在这里睡——不怕着凉?”彦卿从她身后走来,微笑着看她。

锦瑟半阖着眼睛说,“你怎么只管说不给我披衣服?”

彦卿恍然大悟,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却被少女抓住了手腕不肯放。

锦瑟抓着他的手哽咽道,“师父我做噩梦了——我梦见你死了。”

彦卿说,“人都是会死的。你不是经常说我老吗?也许三百岁对于天人来说年轻,但是对于狐人来说早就成有机质了……你别伤心,锦瑟,我走了你就真的是大人了。”

彦卿坐在她身边,用手替她梳头,“你要好好的,不要喝酒,有什么事多找将军商量,你要找个好郎君结婚生一窝小狐狸——不生也没关系——要是敢出轨就切他老二泡酒!你要好好的……”

“你希望我保护罗浮吗?”

“我希望你做出自己的抉择,并且不要后悔。”彦卿温柔地笑了,“师父会站在你身后。”

锦瑟靠着彦卿的肩膀坐了一会儿,她伸出手去摸彦卿脸上的伤疤,“淡了很多了。我下次找白露大人再给你拿点祛疤的药,这样你就再也不用带头盔了。”

彦卿说不用了,再也不用了。我带头盔只是怕吓到你,不过,已经不用了。

“彦卿,该走了。”白发男人站在门口微笑着冲他们招招手。

锦瑟拉紧他的衣角,“你要去哪?”

彦卿说,“我要回家了。”

又是一阵凉风把她吹醒,仲夏的深夜带来了一片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黑暗中与烛火交应着。

果然是梦……锦瑟恍然发现自己的口水打湿了一角棺材。

在她起身时,一件青白色的外衣从肩头滑落。

评论(22)
热度(1107)
  1. 共11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万调天楼 | Powered by LOFTER